疏影斑駁燕飛低

「盧卡斯，為什麼你沒有來找我？」

「為什麼你把我遺棄在山上？」

「我好冷、我好痛，盧卡斯，救救我……」

「我不想變成怪物，我想回去，盧卡斯、盧卡斯，救我！」

「為什麼你要逃走？為什麼你放棄了我？」

「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是你！盧卡斯！」

「都是你的錯！盧卡斯！」

「都是你的錯！」

之後的幾天，我一直驚魂未定，屢次被栩栩如生的噩夢嚇醒，文森以那可佈的模樣追著我、質疑我、哀求我、咒罵我，他掐著我的脖子、扯著我的頭髮，凹陷的眼眶淌著血淚。我害怕的在床前掛上奶奶留下的聖芒星，還增加了睡前禱告的時間，卻都無濟於事。我曾想過求助，但這件事情太過荒誕，讓我難以清楚敘述，而除了文森，我也想不到有任何人會相信我。都過了這麼些日子，那位總是令我安心的朋友仍然沒有回來，英勇的柏特小子同樣不見蹤影。

「約瑟夫，你看看這個也是！」

「太奇怪了……這個齒印不像狼或熊，也許是發狂的猴子？喬許前幾天說好像看見山裡面有幾隻，可能是食物短缺所以跑下來了。」

「攻擊牛的猴子？願主垂憐，我們這裡什麼時候有過那種恐怖的生物了？」

「誰知道？下丘那些有錢人就喜歡養奇怪的生物，搞不好是哪家的逃跑出來的……」

在第三天的早晨，我聽見父母在庭院裡擔憂的交談──我們家的牛被攻擊了，被什麼奇怪的存在扯斷了脖子，可憐的殘軀上處處是陌生的咬痕，恐懼還鎖在牠們一隻隻瞪圓的眼珠上，令我全身發寒。不敢再看那恐怖的景象一眼，我毫無食慾的拎著作為早餐的牛奶躲了出去。

才走出門，一個白色的毛團就朝我衝了過來。

「拜託，喬治先生！我現在真的沒那個心情……」我無法好好睡覺，也吃不下，又累又冷，剛剛又看見了那地獄般的畫面，在這樣的時刻我並不想面對喬治先生的發作。原本想著若要被啄，那我也只能任老瘋鵝發洩牠對世界的不滿，喬治先生卻反常的沒有攻擊，只是倚靠在我身邊發著抖。

這畫面太過熟悉，讓我有十分不好的預感。「喬治先生？怎麼了？」

「嘎！」老鵝只疲弱的叫了一聲，絲毫沒有平常的意氣風發。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喬治先生，是看見野豬都能攻擊的喬治先生，村裡所有的動物看見他都得繞道，雖然追人這點令人討厭，卻也是我們家驕傲的看門鵝，並得到了「先生」的尊稱，現在卻變得和前些天的柏特一樣。我注意到他的喙上有傷口，身上也有血跡，想來是經過一場戰鬥的，莫非是跟昨晚的怪物？

我想像著昨晚的喬治先生：在寧靜的夜裡，有個不知名的生物侵犯了他的領地，喬治先生非常厭惡睡眠被打擾，於是他肯定是昂著頭顱、兇惡的上前戰鬥吧？他會躲過那生物的手－－無論是否有，暫且當作是有吧－－繞到後面，不斷攻擊敵方的腿和屁股，等到愚蠢的侵略者重心不穩時，便一下子竄到對方的背上，往後腦杓狠狠啄下，那往往是致勝的一擊，而再次證明自己的喬治先生會唱出傲慢的、代表勝利者的歌曲。我曾被這麼壓制過，也看過喬治先生戰勝無數敵人，我相信昨晚他也是這麼做的。

但，昨晚卻是非常安靜的，沒有一個人聽見喬治先生高亢的叫聲、不明生物的呻吟或是任何牛隻的哀鳴。

「喬治先生，你輸了嗎？」我輕撫著垂頭喪氣的他，問著：「是什麼東西能夠打敗你？」

其實我是知道的，雖然我自欺欺人的這麼問了，但我是知道的，從我看見喬治先生的那一刻起，內心就浮現了一個可能性。確實有這麼一次喬治先生輸了，在一旁看著的我還覺得很解氣。不過，我寧可相信真的有什麼不知名的生物，或是發瘋的猴子。

喬治先生的身上有著血跡，那是人的手掌的模樣，圍繞著細長的脖子。那個生物曾經一下子握住了喬治先生的頸項將他壓制，就如同我的朋友曾經使用的方法。

我蹲下抱住喬治先生，內心充滿不安，就算是老鵝的溫暖也無法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