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斑駁燕飛低 :: 痞客邦 ::

今日的月特別黃，不怎麼皎潔，彷彿一個久病而無望的病人正睜著混濁的眼珠，不甘而憤恨地盯著他，令他在這夏夜裡沒來由地打起了冷顫。

他是安全的，沒有人看著的。不斷照著醫生的指示安慰自己，卻沒有同往日一樣的冷靜下來，特地準備的安神精油不知是不是擺得太久，聞起來有股引人作嘔的油蒿味，讓他的頭越發的暈了起來。

「喂。」

煩死了，好熱，好難受。

「喂，你還好吧？」

煩死了，不要跟我說話，抱歉我就是不正常，想報警就去啊混蛋。

「你的臉色很糟糕啊，是不是中暑了？」

閉嘴！閉嘴！煩死了！收起你憐憫的眼神！我沒事我很冷靜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不要那樣看我不要那樣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

回過神來，眼前的人已無聲息。那扭曲的、禿鷲般變形的手，是自己的嗎？自己殺人了嗎？不可能的吧？像自己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麼可能掐死一個成年人？那，眼下又是怎麼回事？

氣壓越來越低，滿天蟲蟻如同他混亂的思緒。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又或者是否有人看見了他。電梯鏡裡映出他虛浮的身影，蒼白消瘦的臉上掛著一對陳年的黑眼圈，佝僂的背脊撐不起這套西裝，反倒顯得有些猥瑣。

一副犯罪者的長相。他自嘲的笑了，明天這個人就會被警員扭送監獄，也許很快就會死掉了吧？是吧是吧，像這樣畏畏縮縮的樣子連自己都看不下去，或許早早終結會比較……

就在此時，他注意到了什麼不對勁之處－－他已經沒在笑了，他確定自己在強烈的自卑情緒下已經毫無餘力勾起嘴角了，但那鏡子裡笑著的是誰？哪怕是在他驚訝地到退一步後都沒有動作，只是兀自詭異的笑著。

他不敢移開視線，自然無法確認今日特別緩慢的電梯究竟是上升到了幾層，抑或是完全沒有移動過。

為什麼？為什麼啊？他在腦中，又可能也不自覺的吶喊出聲來質問。為什麼偏偏是我啊？不管是鬼啊妖怪啊還是哪來的怪物，為什麼不去找別人啊？每天每天做著不喜歡的工作、掛著噁心的假笑，承受廢物上司的指責和同事的扯後腿，明明沒賺多少錢還得繳一大堆稅，繳完稅還得因著奉養父母的名頭上繳一大筆錢，最後落得連個基本的興趣都養不起每天像個行屍走肉一樣。如果就像屍體一樣那倒還好，偏偏不但胃潰瘍還有失眠，有事沒事因為沒必要的東西恐慌的不行偶爾還會幻聽，今天可能還不小心殺人了，這樣的我還不夠慘嗎？還需要你們來參一腳嗎？

他重重一拳捶在鏡面上，碎裂出一片血花。

「喂，你沒事吧？」

這種時候又是誰啊？他不耐的甩開肩上的手，回頭怒視。卻見周邊一片陽光明媚，而那本該死在他手下的男人西裝革履，一臉不知所措的彷彿自己是他的上司。

上司？多可笑的想法？早上他才被罵過這麼沒出息永遠也別想升官加薪。

「我只是看老闆您的臉色不太好，所以…」諷刺似的，那人竟用了敬語，讓這一切看來越發荒謬。映在落地窗上的他還是他，手上依舊淌著鮮血，與裝飾華美的辦公室格格不入，要說這畫面可能訴說了什麼，不過彰顯著他確實瘋了而已。

如果真要瘋怎麼不瘋的徹底點啊……他兩眼無神的喃喃念著。為什麼不讓我乾脆就什麼也別知道就好？為什麼不讓我乾脆什麼也不記得就好？這樣瘋一半很好玩嗎？然後再讓別人可憐我？請一堆醫生圍一圈把我當成什麼病例研究？是嗎？

忽然他又感受到那股視線，是那輪骯髒的滿月，不合理的掛在晴空萬里的天上，沉默地凝視著他，在耳畔似乎都能聽聞一陣陣輕蔑的笑聲。

你笑什麼啊？他想怒吼，發出的卻只有微小的囁嚅，恐慌再度吞噬了他。窗外的光芒漸盛，讓室內越發顯得黑暗沉重。他想拿出安定的精油，卻遍尋不著；他試圖撥給他的心理醫生，卻怎麼撥都是空號。黑暗的壓迫越來越強，他就像被誰掐住了脖子般喘不過氣，分不清楚視野的黑暗是來自外界或是缺氧。恍惚間似乎看見了自己的臉，明明手上的勁那麼恨那麼狠，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神情；明明神情那樣痛苦悲傷，眼神卻空無一物的像個已死之人。

要被自己掐死了嗎？總比上電椅好。他在最後這麼想。

「喂，你感覺如何？」

再次睜開眼已是午後，躺在醫院裡的他望著慘白的天花板，雖知自己該感到疑惑，該表現出恐懼，無奈內心深刻的疲憊感實在太過巨大，讓他只生的出「怎麼原來我沒死啊？」這般不知所云的感嘆。

「我是警察，能否請你就昨晚被襲擊的事件稍作描述呢？」當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現，他已經完全不驚訝了，亦完全不想探究與掙扎，五臟六腑充斥著不斷循環所造成的無力。

而此刻，牆上的電視機正播報著本世紀最大滿月的新聞。那濁黃的圓盯著他，仍散發著唯有他能感覺到的不懷好意。他的右手仍淌著血，脖頸燃著劇痛，腦中依舊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