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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離,醒醒,曇花謝了啦!」

 

清醒的時候,耳邊似乎還響著夢裡的聲音,在被貼心拉上的窗簾遮蔽下而顯得陰暗的病房裡,他睜開迷茫的眼。回到醫院之後,他變得時常作夢,夢到許許多多的過去,和不可能發生的未來,也許就像杏花君說的,他的腦子根本無法一刻停止運轉吧?就連可以休息的時候都要拿個什麼來煩。

 

這推測其實也不算正確,他只是覺得這安寧病房太靜了,靜地讓他感到無聊,好像回到了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你沒看到?拜託,曇花開很難得耶!枉費我特地幫你弄一盆來。」小小的藍髮孩童很失望,臉頰氣鼓鼓的瞪著他。

「哪種花開,有差別嗎?花朵不過是植物的生殖器官……」

「欸,停--我知道。」那人伸出食指阻止他說下去,「我有上學,自然老師有教。但是花開很漂亮啊,你就不能像個小朋友一點?小孩子不是只要看到毛毛蟲變蝴蝶啊什麼的就會很開心嗎?」

「你現在說話也不像個小朋友,杏……」

「啊惦去啦!我再怎麼說都比你大,當然可以念你。」

沉默地僵了幾秒,他聽見自己輕輕地說:「對我來說,所有的花都沒有差別。而人,也一樣。」

「胡說八道。」那人爬上他空蕩蕩的病床,伸手揉亂他梳理整齊的頭髮,笑著,信誓旦旦的說:「我是不聰明,但也沒那麼笨好嗎?別想東想西,快點把病養好然後出院吧!我才能帶你去看育幼院後山的曇花、逛遊樂園美術館、跑到海邊玩水、爬山泡溫泉。」

 

「老師,請您再想一想。」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外的榕樹枝葉在磁磚上彈跳,白衣青年盯著手中的放棄急救同意書,忍不住輕顫。

「你質疑我的決定?」他保持著看向窗外的姿勢,聲音冰冷。

「不是的,學生只是……」

「夠了,出去。」

青年原本仍開口欲說,卻被推門進入的人給制止,杏花君拍了拍俏如來的肩,輕輕搖頭。

於是青年嘆了口氣,強行漾出自然的微笑,離開病房。

 

「結果你還是簽了啊?唉,急什麼?我不是說過再幾年應該就會有適當的治療藥物?為什麼你這人就是……」

「我已經,等得夠久了。」他直視好友疲憊的雙眼,輕輕地說。他知道對方會明白。

 

「我長大以後一定會治好你,一定會!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好多地方玩了,所以你要等我變成厲害的醫生,懂嗎?」

「要多久?」

「蛤?」

「我要等多久?」

「二十年吧……不,三十年好了,給我三十年,我會變成厲害的醫生,治好你。」

 

他記得那時藍色眼眸中的光芒,讓他竟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也許是在那一瞬間,他也曾天真的相信自己不是無藥可醫。這麼熬著,為了一個內容不斷增多,長度卻迅速縮短的約定,他撐過所有痛苦的療程手術、副作用,吞下一把把五顏六色味道噁心的藥,入院出院,出院入院,也三十年了。

 

其實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會好轉。

不可能的,就算連他自己都開始希望會康復。

 

而感謝的話他從未說出口,他懂那對他們來說──無論是他那好友或是愛徒──都是一種太過生疏的污辱,就像他們再是擔心也總對著他笑,笑得好像這裡不是安寧病房,而是他那總是丟給別人打掃得一塵不染的辦公室。

 

「默啊蒼離!你不要再壓榨精忠了!人家是來當研究生不是來幫傭的。」他記得那天他正在破第三次的520關,當他的好友氣急敗壞地跑來敲他桌子。

「多謝冥醫先生關心,但有事弟子服其勞,更何況,適當的整理空間對做研究的效率也有幫助。」

「你不要聽蒼離教那些有的沒有的,」那人聽到整個哭笑不得,趕忙把白衣青年拉走做再教育:「他是很懶,但你不能慣著他,等到他自己受不了就會主動打掃了,再這樣下去不等你累死他就先手腳退化。」

「但,聽老師說,之前都是先生在打掃的呢?」青年問的無辜,卻讓那藍法醫生猛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狂咳之餘似乎是瞄到了他嘴角上揚,指著他叫了:「蒼離你笑什麼笑?沒良心,小心我以後都不管你了!」

 

又一次清醒,是晚上了。那晚是十六,月色很美,映在窗台上一盆未開的曇花,綻放著帶著悲哀的美麗。那是他讓好友帶來的──他一生沒做過什麼承諾,不想讓第一次的約定就著麼懸著──他們要一起看曇花開放。就算育幼院後山早已被開發成度假別墅區,至少,還有一朵在這裡。

 

夜很靜很靜,風清月明,連蟲鳴都沒有。

然後,沒來由的,他突然又覺得睏了。

 

「杏花君,等等叫我。」眼皮很沉,而他不想對抗,便對坐在一旁的好友這麼說著,然後,慢慢闔上了雙眼,像是瞬間就進入沉眠,放鬆的表情竟帶著幾分孩子似的純真。

 

藍髮醫生沒有回話,也沒有動,只是看著那純白花瓣片片開展,在這不為人知的夜裡,就算明日即將枯萎仍執著張揚此刻的燦爛。

 

花謝總有在開時,那,人呢?

 

「蒼離,醒醒,曇花開了。」當美景終於在眼前閃耀,芬芳滿室,杏花君低聲說著,像是要喚人,又像是怕打擾了他難得的安眠。

 

然而,迴盪在病房裡的,只有心電儀尖銳而平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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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帕德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